2009年2月12日 星期四

36.紀念余書麟老師














隔海傳音蒙主恩



信男兄在 ’09新年過後,在我和北美南加州幾位同學用Skype開線上同學會時,告知大家, 余 老師以103歲上上壽於加州橘郡辭世,大家突然沈默了一陣子,才想起應該怎樣盡一點受業門生本分與情意。信男兄要我請在師大退休的奎憙兄轉知母校教育系,接通電話後,他說炳榮兄已知照了,系裡也已知此事,並說曾任教育系系主任的瞿立鶴學長也住加州同一處,夥同數位同學協辦追思儀式應無問題,元月十七日在玫瑰山紀念教堂舉行告別式,南加州三位同學以教育系五二級全體同學之名製作花籃一對敬輓,並發回一些照片要我Po在網上。



戀戀春風沐教澤

老師在我們二年級時教「國民教育」,三年級時教「中國教育史」,他準時上下課,服飾整齊,儀容端肅,提了一個不小的咖啡色的真皮皮包,一上課就從百寶箱中取出珍貴的筆記,一口安徽國語一直講正題到下課,從不懈怠,也不顧左右言他,從他發給我們超厚的講義就可知道(406頁,見圖),彼時,四、五十年代的大學講堂教育流行著「蔣光超」的講學方式,(教授講),(學生抄),缺乏師生間的互動,但老師們卻充滿著敬業的使命感,巴不得將專業的知識一股腦傳給下一代,唯恐講少了有損師道的尊嚴,所以上課大夥都是忙著不停抄筆記,尤其是冬日下午時分第七、八節課,三點半上課時,偏西的陽光尚有餘溫,兩堂課的筆記抄下來,室內燈火通明,窗外卻一片漆黑,淒風苦雨、飢腸轆轆,滿腦昏昏然的!老師們上課滔滔不絕的講解,我們除了猛抄筆記作之外,似乎也想不出什麼回應,那時冬天沒有保溫杯的發明,夏天也沒有礦泉水,我們從未想起上課 時為 老師們泡一杯熱茶,就連擦拭黑板也只是偶一為之,今天想來好像虧欠老師們許多。


我算是班上年紀較小調皮的學生,耳朵不好,為了聽清楚,總是坐在講台前排中的第一個位置,有一次上課,我在講台靠同學這面,畫了一個錄音機寫了Recorder的英文,左右各有一個旋鈕,老師上課時,我將電源(Power)的旋鈕撥到ON的位置,把音量(Volume)旋鈕刻度撥到Max位置,後面傳來抿嘴竊竊笑聲!少不更事的年代裡,不知勤讀卻盡幹些無知的事兒。






木鐸師言循循誘




我念大學,也不過是高中畢業通過聯考進入,根本談不上什麼目標,懵懵懂懂,只是憑著兒 時對 老師崇高敬意的一種憧憬與想像,不若師範學校畢業學長們是有備而來的,動機就輸了一截,當然功課是不會太好的,所以對於老師們也僅止於尊敬,鮮少親炙言教與身教,更別說程門立雪的請益,但 余 老師給我的記憶是絕對鮮明的,他的國民教育的課,我的筆記抄了滿滿的兩大本,他講課時抑揚頓挫、不徐不疾,談到福祿培爾幼稚教育適合兒童遊戲的幾種物品設施時,他說話講解的時候充滿著童趣盎然。我將筆記中錄下這段話:




沙可以堆積又可以打破,可以蓋起,又可以拆開,可以劃成種種不同的形式又可以恢復,甚至於讓他擺佈可以產生新的形式,因而得到心靈上的愉快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紙可以撕開又可以延伸,也可以摺成各種東西,又可以剪成種種的型態,形形色色,不一而足。



它有可塑性,可以幫助兒童塑成不同的東西以實現他們心中不同的幻想。所以世界各國的兒童都喜歡玩泥巴。



水是流動性的,它不會有多大的抵抗力,就是在打水的時候有些抵抗力,但是水花四濺使他更快樂。



嘉言懿行諄諄誨

但使我更難忘的是下面這段感性的話,它是描寫裴斯塔洛齊在自己創設的孤兒院中服務的教育愛心:


他的著作無處不是流露對人類偉大的愛心,他曾經痛惜在青年期失學的學生說:我看這人們的墮落,讓我十分難受,好像一股奇苦的泉水流向我的心中。他描寫在孤兒院教育零丁孤苦一無所有的孩子們說:我喜歡在我兒童們的身上用心,他們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,他們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,從極早的早上到極晚的晚上,我們時時都可以看見,隨時都可以親他們的吻,他們的安全都是我親手去辦的,他們的教誨都是我親口去說,他們的手同我的手一塊兒動,他們的眼和我的眼一塊兒看,他們笑的時候一齊笑,哭的時候一齊哭,他們都是在世上。他們不是在家庭,他們祇是在我的跟前,我們吃同樣的飯,喝同樣的水,我們沒有家物,沒有朋友,沒有用人,我,任何東西都沒有,只有他們,他們若是健康,我立在他們的中間,他們若是有病,我站在他們的旁邊,就是睡覺也睡在他們的中間,我同他們說笑話講故事,一直等到他們睡著,他們喜歡這樣。從這段他自己描述的話來看,我們可以知道裴氏的偉大,不是他的教育理論,而是他偉大人格的愛,他這種偉大的愛,在不知不覺中間透過人們心靈的深處,產生教育上無限的效果。


裴氏人格與教育愛毫無疑問是偉大的,但是透過 余 老師通俗的口語一字一字地娓娓道來,加上那安徽口音感性真情的流露,描繪出一幅真摯動人的情境,使我十分嚮往著當一位老師的偉大,這感動的一節課,直影響我後來四十年的教育生涯。相信許多同學經過我的敘述都會回憶起那難忘的一刻!



嚴師慈教點頑石

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余老師的「中國教育史」的講義


 



第二樣事情我要在這裡說說的是一件並不光彩的事情,我在三上年修中國教育史的期考的時候,因為翻書,被老師逮個正著,還好讓我補考通過。事情經過的原委是這樣的。那年,我辭掉了家教,很想念一點喜歡念的書,修了歷史系的曾祥和 老師的西洋中古史,也修了地理系一位 鄒豹 君老師的歐洲地理。當年, 余 老師的中國教育史厚厚的一兩千頁,內容豐富,比美中華、商務的辭海辭源,好像要三、四百塊,(家教的公定的價碼是月薪三百元),那時,正是自立更生的時代,心想,老師發的講義也很豐富周到,買來也不會看,購書也很自由,登不登記也沒有關係,也有一些同學跟我一樣的想法。那知道了期考,範圍既廣、章數又多,大家都在水深火熱中,也不可能向誰借來看,逼近期考越覺心慌,深怕過不關,難免要重修。考試那天,坐到後面,考題發下後,瀏覽了一下,便從難的部分翻書看個大概,老師親自監考,不久有了動靜,便朝我的位置過來繞了一圈,我一想大勢不妙,心中發毛,事後公布成績,果然是補考,這也是我大學唯一的一次作弊,還好不幸失手,讓我有了自省的機會,我想這是余 老師給我最大的恩賜和面子。弄得我一個暑假抱著那本中國教育史苦讀,從夏校、殷序、周庠、先秦的諸子私塾、到漢代的太學、唐代的國子監、宋明的理學、書院、到清代的大學堂,著著實實讀了一遍,就差沒有一頁一頁撕下來吞到肚子裡去。補考過後,老師還在課堂上嘉勉我幾句,說我的卷子寫得洋洋灑灑,弄得很不好意思。畢業後的一次同學會在台北召開,我們請到了余 老師,我坐在陳有華的旁邊,他的隔壁就是 余 老師,他特別 向 老師介紹我就是「那個」李洪倫,不知他是否記得此事,我想以老師的良好記性,他只是心照不宣罷了!事後想起來,覺得自己太沒有信心,也不是沒有唸書,筆記還記了厚厚的一大本,從容赴考,怎麼寫也不會不及格。我之所以寫下這段往事,一方面懷念余 老師的寬宏大量,一方面也希望給唯一的女兒看看,父女連心,文女一向好勝心強,做事也很拼命,就是有點兒自信不足,難免有輸不起的感覺,其實,平實做去,但求心安理得就可以了。









天上人間自芬芳



老師畢生獻身教育工作,誨人不倦,著作等身,他的道德文章不是我這個駑生能敘說的,倫語中子貢有言:「譬之宮牆,賜之牆也及肩,窺見室家之好。夫子之牆數仞,不得其門而入,不見宗廟之美,百官之富。得其門者或寡矣。」,所以我將老師的生平事略恭敬地上網,有勞大家細讀追思。 約翰福音十二章二十四節說得好:「 我實實在在地告訴你們,一粒麥子入不落在地裡死了,仍就是一粒。若是死了,就結出許多麥子來。」老師,他雖榮歸天家,安息主懷,但桃李春風,杏壇揚芬,卻長留在我們每一個受業的門生心中。